第三十四章:妃嫔喜好,细枝末节窥天机
腊月的风跟刀子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剐。阿忘跪在浣衣局后院青石板上搓衣裳时,两只手肿得像冻坏的萝卜,裂口里渗出的血丝把皂角水都染红了。
“丑八怪,没吃饭还是怎的?”
崔姑姑一脚踹翻她脚边的木盆,冰水泼了阿忘半身。这老货今早被宜春宫的管事太监训了几句,正憋着火呢。
“淑妃娘娘那件云锦披风,你再搓坏一处,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阿忘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把摔散的衣物重新拢进盆里。手指碰到那件月白云锦披风时,她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昨儿送来的衣裳,熏的是清雅兰香。今日这件,兰香底下那缕麝香气,浓了三分。
淑妃娘娘这是……急了?
她抬眼瞥了下廊檐角挂的铜铃——那是各宫来送取衣物的信号。宜春宫的铃今早响了两回,第一回来取洗好的常服,第二回单独送了这件披风来,说娘娘傍晚要去梅园赏雪,急着要。
赏雪穿云锦?那可是沾不得雪的料子。
阿忘垂下眼,继续搓洗。血混着皂沫,在冰水里晕开一朵朵淡粉的花。
第一个小悬念:淑妃明知云锦畏雪却偏要穿,是真要赏雪,还是另有所图?那加量的麝香又为哪般?
洗完这批衣物已过午时,灶上早没了热食。阿忘从怀里掏出块硬邦邦的杂面饼,缩到柴房后头避风的墙角,一小口一小口地啃。
刚咬了两口,就听见柴垛那头传来压抑的抽噎。
她探身瞧了眼,是凝芳斋的小宫女小桃,正抱着膝盖哭得肩头直颤,手上还有道新鲜的鞭痕。
阿忘挪过去,把剩下大半块饼递到她面前。
小桃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是她,眼泪掉得更凶:“阿、阿忘姐……”她不敢接饼,只捂着手上的伤,“李美人……她今早又发脾气,说、说我调的香不对,拿藤条抽我……”
阿忘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里头是她用废药材边角料调的止血散。她拉过小桃的手,把药粉撒在伤口上。
小桃疼得吸气,却咬着嘴唇没喊出声。
阿忘又掏出炭条和小木板,写道:“她要何香?”
“她说……要闻着像雪后红梅,又带蜜桃甜味的。”小桃眼泪吧嗒吧嗒掉,“可、可我问遍内务府和宫外香铺,都说没这种香。阿忘姐,我是不是真要被打发去冷宫了……”
阿忘盯着木板上的字,眼神暗了暗。
雪后红梅配蜜桃甜,这方子她在南阙皇宫见过,是母妃当年为讨好南阙皇后特调的“雪里红绡”。北凛与南阙交恶多年,宫禁森严,李美人一个久居深宫的美人,从何处知晓这等秘方?
除非……她与南阙有旧。
阿忘在木板上写:“我能调,但需时日和银钱买料。”
小桃眼睛一亮,忙从怀里摸出个旧荷包,倒出七八个铜板并一支素银簪子:“我、我就这些……”
阿忘收了铜板,把簪子推回去,写:“三日后,此时此地。”
小桃千恩万谢地走了。阿忘盯着手里那几个铜板,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弧度——不是笑,是讥讽。这点钱连买像样的蜜桃干都不够,但她本也没打算真用钱买。
她需要的是借口,一个能正大光明在宫里走动、寻找材料的借口。
第二个小悬念:阿忘如何在不花钱的情况下凑齐制香材料?她会不会借此探查李美人与南阙的关联?
当夜,杂物房的油灯又亮到三更。
阿忘把白天从洗衣水里筛出来的麝香残渣摊在油纸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细分辨。颗粒细腻,色泽暗红,是蜀地进贡的上品——这等品相,本该只存在太医院的库房里。
淑妃能拿到,必是有人在太医院有门路。
她正沉思,窗棂忽然被极轻地叩了三下。
阿忘吹灭油灯,握紧藏在袖中的磨尖的簪子。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阿忘姑娘,是我,江怀安。”
她没应声。
“我……我弄到朱砂了。”江怀安的声音透着犹豫,“按你说的,药库西墙第三块砖下。但、但你得告诉我,你要朱砂到底做什么?”
阿忘重新点亮灯,拉开条门缝。
江怀安侧身闪进来,手里攥着个小纸包。他脸色在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眼底泛青,显然这几日都没睡好。
“淑妃的麝香,你查了?”阿忘在木板上写。
江怀安点头,声音更低了:“我托药库的旧识查了记录,近三个月,太医院共出库麝香七钱,都是各宫娘娘按例领取,用于安神香或药膳。但……”他咽了口唾沫,“但宜春宫这三个月,要领了足足三钱。”
三钱麝香,足够让一个女子终身不孕。
阿忘笔尖顿了顿:“谁经的手?”
“一个姓刘的医女,上月暴病死了。”江怀安苦笑,“死无对证。”
果然。
阿忘接过朱砂纸包,打开,捻起一点在指尖搓了搓。色泽鲜红,质地细腻,是上好的辰砂。她将朱砂粉撒在油纸的麝香残渣上,又滴了两滴醋。
暗红色的粉末渐渐变成深褐色。
江怀安凑近看,皱眉:“这……这是?”
“蜀地麝香遇辰砂和醋,该变暗红。变褐,说明里头掺了东西。”阿忘在木板上写,“掺的是苦艾粉,久用致幻,能让人产生欢愉错觉。”
江怀安倒抽一口凉气:“有人故意在淑妃的麝香里掺苦艾?那她这些年无孕,岂非……”
“岂非正合某些人的意。”阿忘写完,抬眼看他,“江太医,你想回太医院,光戴罪立功不够,得拿出别人拿不出的本事。”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阿忘慢慢写,“若你能配出解苦艾之毒、又不伤身的方子,并‘偶然’发现淑妃被人下毒之事。那么,救下一位妃嫔、揪出幕后黑手的功劳,够不够你回去?”
江怀安盯着那些字,呼吸急促起来。他在原地踱了几步,忽然站定:“可苦艾毒性特殊,解药需配以龙脑、冰片等珍贵药材,我如今……”
“药材我有办法。”阿忘打断他,“三日后,你再来。届时,我要你帮我办另一件事。”
第三个小悬念:阿忘如何弄到珍贵药材?她要江怀安办的“另一件事”又是什么?
三日后,柴房后墙角。
小桃早早等在那儿,冻得直跺脚。见阿忘来了,眼睛一亮:“阿忘姐!”
阿忘从袖中掏出个锦囊——不过拇指大小,绣工粗糙,是她拆了自己一件旧衣改的。递给小桃:“闻闻。”
小桃接过,小心翼翼凑到鼻尖。
清冽的梅香先涌上来,冷得像真吸进了一口雪气。紧接着,一丝暖甜的蜜桃味从冷香里透出来,不腻,反而让那梅香更鲜活了几分。真是雪中红梅裹了蜜光似的。
“是、是这个味道!”小桃激动得声音都颤了,“阿忘姐,你真神了!这、这怎么调的?蜜桃这个时节早没了啊!”
阿忘摆摆手,在木板上写:“别问。告诉李美人,这香需配合雪水化开,以银簪挑一点抹在腕间,香气可持续六个时辰。”
小桃连连点头,宝贝似的把锦囊揣进怀里,又掏出个鼓囊囊的荷包:“美人赏的!足足五两银子呢!阿忘姐,这些都给你……”
阿忘只取了一两,剩下的推回去,写:“你留着打点。记住,若美人问起来处,就说是一个南边来的老香贩所售,那人已离京了。”
“南边?”小桃疑惑。
“对,南边。”阿忘写完,深深看她一眼,“若她想再买,让她等开春。”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头,欢天喜地走了。
阿忘看着她的背影,捏了捏袖中那两样东西——一样是江怀安要的龙脑和冰片,她今早从御膳房后厨的废弃药渣里淘换出来的,虽品相差些,但勉强能用。另一样,是她用那一两银子从一个老太监那儿换来的消息:李美人入宫前,曾随父在南阙边境驻守三年。
三年,足够学会很多事,也足够结下很多缘。
或许,也足够埋下很多恨。
第四个小悬念:李美人与南阙的渊源究竟是善缘还是孽缘?她点名要南阙秘香,是真喜好,还是试探?
又过两日,宜春宫突然传来消息:淑妃娘娘突发心悸,太医院众人束手无策,恰逢江怀安去送药簿,献上一剂偏方,竟让娘娘症状缓解。
当夜,江怀安被传召至宜春宫。
三更时分,他敲响了杂物房的门,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红:“阿忘姑娘,淑妃娘娘她……她真是中了苦艾的毒!按你给的方子调理后,她说了许多胡话,提到有人常年给她送一种‘安神丸’,说吃了能梦见皇子……”
“谁送的?”阿忘写。
“她不肯说全,只哭着念叨‘长春宫’、‘长春宫害我’……”江怀安压低声音,“长春宫,那可是贵妃的住处!”
阿忘笔尖一顿。
贵妃。
是了,淑妃盛宠三年未孕,最大得益者正是统摄后宫的贵妃。若淑妃倒下,贵妃膝下养着的大皇子,便是最有可能的储君。
“江太医,”她慢慢写,“你立了大功,回太医院指日可待。但我要你记住一件事——这份功劳,是你自己钻研古籍、偶然所得。与我,与这浣衣局的哑女,毫无干系。”
江怀安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他郑重地点头:“我明白。阿忘姑娘,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差遣……”
“现在就有。”阿忘打断他,从床板下摸出本破烂册子,“我要你,借太医院清查药材之便,帮我记录各宫娘娘近半年的领药明细。尤其是长春宫,每一笔都要。”
江怀安接过册子,翻开,里面是阿忘用炭条写的歪扭字迹,已按宫室列好了条目。他抬头,看向眼前这张被草药毁得凹凸不平的脸,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这女子,在这不见天日的浣衣局里,竟已织出了这样一张网。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哑声问。
阿忘在木板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我要知道,这座皇宫里,每个人想要什么,怕什么,藏了什么。”
她吹灭油灯。
月光从破窗纸漏进来,照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掌心纹路纵横,像一张徐徐展开的网。
而第一根丝,已经缠住了淑妃的腕,勾住了李美人的鼻,如今,正缓缓伸向长春宫的帘后。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阿忘躺回干草铺上,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里头是她这几日暗中记下的名册:可用之人,可疑之事,可乘之机。
江怀安是一个。小桃,或许也能算半个。
胡厨子那条线,该去碰碰了。
还有沈太医……他欠她一条命,该还了。
她闭着眼,在黑暗里慢慢数。
一个,两个,三个……
还不够。
要织成能网住这皇城、网住那些仇人的“罗雀”,还需要更多眼,更多耳,更多悄无声息落在各处的——雀。
(https://www.pwgzw.com/zw/81520/49829051.html)
1秒记住趴窝中文:www.pwgzw.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pwg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