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言官无脑抢功！小万历：朕欲为沈卿撑腰

    三月十二日，近黄昏。

    正阳门西，皇城东南角。

    一名身穿灰色布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正大步朝东行去。

    此人名为徐亮，当下任兵科给事中，正七品职，为彰显清廉与亲民形象，他放衙后一般都是步行回家。

    就在这时，不远处迎来一人。

    「徐给事中，可把您等到了，下官有重要情报向您汇报！」此人乃是鸿胪寺鸣赞官郑典，即为赵士祯出送礼主意的那个小人。

    他曾为徐亮提供过一些情报，但算不得熟人。

    「原来是郑鸣赞！」徐亮挺起胸膛，道：「若是一些礼仪不整、文书格式不对的小事，郑鸣赞免开贵口，可去寻礼科，本官不爱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徐亮眼里，一个无品级的鸣赞官很难提供他想要的情报。

    他虽只是正七品，但相当高傲，五品以下京官的一些过错，根本不屑于上奏驳正。

    郑典朝著徐亮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不知涉及阁臣违背法令的情报，徐给事中感兴趣不？」

    听到此话，徐亮不由得眼前一亮。

    「哪位阁臣？」

    郑典微微一笑，道：「非张阁老与殷阁老。」

    「到底是哪位？」徐亮不由得面带兴奋。

    作为一名科官，若想建大功，若想留清名，最好的方式就是斗阁臣与六部堂官。

    不过当下，情报若涉及张居正与殷正茂，科官们是不敢斗的。

    因为此二人已进入仕途末期，权力大，往昔的黑料又多，除非犯下大罪，不然斗他们只会让自己倒霉。

    郑典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两银，外加助我成为鸿胪寺主簿！」

    「郑典，你竟然敢向本官索贿，你信不信明日本官就能将你送到刑部！」

    郑典不屑一笑。

    「这个消息就值这个价儿，你若不愿出，那下官就告诉其他人！」说罢，郑典就朝前走去。

    徐亮眼珠一转，连忙跟上去，道：「只要情报准确，我觉得值，便答应你！」

    「好，咱们换个地方细聊！」

    当即，二人一前一后朝著前方街边的茶馆走去。

    徐亮虽官职不高，俸禄不高。

    但因科官有稽查六部百司之责，知晓的官场情报甚多，有时他们与一些官员交换情报，有时他们也拿情报换取银钱。

    情报交易所得，远高于俸禄。

    科官们，只是看上去清贫，其实大多都不穷。

    至于为郑典争取一个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徐亮在鸿胪寺卿那里说上一句，还是非常有用的。

    满朝文武，无人愿得罪一名科官，人人皆愿科官欠自己人情。

    茶馆，一个封闭的雅间内。

    郑典与徐亮相对而坐。

    郑典将鸿胪寺原主簿赵士祯向同乡沈念送礼，然后不到三日便前往兵部司务厅任职的事情告知了徐亮。

    紧接著，郑典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

    「徐给事中，此乃赵士祯三年来的考绩文书，就凭这个考绩，他就绝对没资格担任兵部司务厅司务。」

    「沈阁老因与他是同乡，外加收了他一册宋版《杜工部集》，便滥用职权，暗中操控吏部，让他入了兵部。」

    「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干涉吏部铨选流程，这些罪名，即使不能让沈阁老下台，也能让其声名尽毁，让他以后不敢再打著一心为公的名头，苦一苦天下官——

    员————

    」

    「此事若由您来举报，那您————您必将青史留名，极有可能成为天下言官之首，如海瑞那般被天下人崇拜————」

    听到这番赞扬，徐亮不由得有些恍惚，他需要的确实是这种「大功」。

    「此情报确系为真吗？」徐亮看向郑典。

    「事实确凿！赵士祯送礼，我是清楚的，若沈阁老没有以权谋私，就凭赵士祯的能耐怎么可能在被免职之后，三日之内便入兵部。只要您将此事公布于朝野，待三司寻到赵士祯一查，保准儿沈阁老无法狡辩！」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圣人，沈阁老打著一心为民，大义为公」的名头，才得以不断特例擢升，如今您撕下他身上这层伪装，必将有诸多官员支持您————」

    徐亮不由得心动了！

    他再次翻阅了一下赵士祯的考绩文书，后者京察被免职然后又迅速入兵部，显然有猫腻。

    也只有沈念在其中动手脚才说得通。

    顿时，他笃定此事为真。

    一名阁臣将一个被免职的从八品官员转为从九品的官员。

    放在张居正、殷正茂身上，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放在申时行、王锡爵身上，也不算大事。

    但放在沈念身上却是大事。

    因为沈念一家人都在营造「一心为民、大义为公」的形象，沈念一直都在打压以权谋私的官员。

    此事若被确认为实，沈念将名声尽毁，诸多官员都会攻击他。  

    一名官员若身败名裂，那仕途也就完了。

    待徐亮上谏弹劾，必然会引得朝堂震动。

    徐亮看向郑典，道：「你的条件我答应了，稍后会有人给你送钱，但你必须向本官保证，不会再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那是自然，下官提前恭贺徐给事中名扬天下了！」郑典拱手道。

    徐亮淡淡一笑，站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半个时辰后，徐亮租住之宅，门前。

    「大人，已调查清楚，秦秀才书籍铺的那册《杜工部集》在前几日已被人买走，另外赵士祯在鸿胪寺的表现是公认的差，只是会书法而已，这两日，他进入兵部后在司务厅的表现一般，但兵部右侍郎王一鄂数次召见他————」

    「我知道了！」徐亮摆了摆手。

    待其眼线离开后，徐亮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证据确凿，我倒要看一看这个伪君子还如何解释？我徐子明（字子明）名扬天下的机会就要到来了！」

    徐亮搓了搓手，朝著屋内走去，今晚他准备通宵撰写弹劾奏疏。

    翌日清晨。

    一夜未眠、无比兴奋的兵科给事中徐亮将弹劾沈念「收受贿赂，以权谋

    ——

    私」的「密奏」呈递给了在禁中当差的司礼监小宦官方平。

    返回六科廊途中，兴奋的徐亮突然停下脚步，喃喃道：「若陛下将此奏疏留置，然后命我不许再言此事，该怎么办？」

    徐亮皱起眉头，越想越觉得越有此种可能。

    毕竟当下的沈念是皇帝的宠臣，毕竟沈念一旦身败名裂，将会影响所有新政的施行。

    小万历极有可能会护下沈念。

    不多时，徐亮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他已有了新主意。

    依照常例，小万历看到密奏内容后，会立即将密奏告知内阁，然后沈念会自请停职，之后，此事会交由三法司与厂卫联查。

    如果小万历将此奏疏留置。

    那徐亮不会硬著头皮继续弹劾，而是将此情报转卖，让更多科道言官参与进来，让民间百姓参与进来。

    一旦这些人参与进来，事情将会再次闹大，然后徐亮再公布自己的密奏，公开弹劾沈念。

    如此，他就变成了弹劾沈念的官员领袖。

    有诸多官员护著他，他绝对不会被罢黜，反而会成为当下科道言官的新代表。

    有此战绩，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若今日放衙后，此事仍未有人知，那就说明密奏被留置，我就只能转卖此情报了，卖上一百两银，应该没问题！」徐亮的脸上满是笑容。

    一个时辰后，小万历上完日讲后，翻开了徐亮的密奏。

    他仔细一看，不由得撇嘴道：「这个蠢货，赵士祯三日入兵部没有朕的特许，元辅都做不到，他是觉得朕没有一点实权吗？」

    小万历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小方平。

    「将此奏疏留置，另外告知这个徐亮，让他别再议此事！」

    ——

    小万历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赵士祯是个研发火器的人才，此类人才必须保护起来，然后才能不受干扰，一鸣惊人。

    「是，陛下！」小方平拱手道。

    午后，司礼监宦官方平出现在徐亮面前，告知他密奏已被留置，陛下口谕，令他不可再言此事。

    徐亮当即拱手称遵命。

    然后心里已盘算著如何将此情报悄无声息地卖出去且卖出一个好价钱。

    三月十四日，清晨。

    内阁阁臣沈念以权谋私，收受贿赂，控制吏部铨选，令同乡入职兵部的消息，迅速传到了诸多科道言官的耳朵里。

    六科科官、都察院言官、还有一众其他官员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纷纷上奏弹劾沈念。

    ——

    ——

    不到午时，文华殿的御案上便堆积了上百本弹劾奏疏。

    依照常例。

    科道官弹劾可风闻奏事，其他官员弹劾则是需要证据。

    然诸多官员跑到吏部看罢赵士祯的考绩文书，确认其免职三日入兵部，外加其是沈念的同乡后，皆笃定沈念以权谋私，为他走了后门，便纷纷弹劾。

    一些因沈念而损失诸多利益的官员，弹劾之言，非常尖锐。

    他们称沈念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伪君子，不但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而且欺君欺民————

    依照他们定下的罪名，沈念都足以被凌迟处死了。

    小万历看到这些奏疏后，甚是生气。

    许多官员明显就是为报复沈念而弹劾，弹劾之言，尖酸刻薄，非常阴险，且若要解释，必然会导致赵士祯擅于研发火器之事暴露。

    小万历想了想，立即命人告知张居正、沈念、王一鄂、彰武伯等知晓赵士祯为何能入职兵部的官员，先不解释此事，让官员们继续上奏弹劾，他将在后日常朝上解决此事。

    张居正、沈念等人皆表示同意。

    正所谓：言可杀人。

    这次，弹劾沈念的官员们确实有些过分，即使沈念有以权谋私之举，也不至于被如此侮辱。

    这些人，该是被小万历整治一番了，不然朝堂这种不良风气会越来越浓。

    兵部给事中徐亮见张居正等人都不说话，当即在通政使司开始放大招。

    他称是他率先发现了沈念的罪行，呈递密奏却被小万历留置，而今他将冒死再奏，恳请朝廷重惩沈念，还官场清明。

    与此同时。

    此事也渐渐传到了民间街头，诸位书生士子都觉得沈念就要倒台了。

    秦秀才书籍铺的秦掌柜听到此事后，不由得有些懵，但还不待他解释，就被锦衣卫请到了诏狱。

    文华殿内。

    小万历看向一旁的冯保。

    「大伴，此事绝对是有人在刻意传播，你命人查一查，朕要知晓这些消息到底来源自哪里？重点盯著兵科给事中徐亮这个蠢货！」

    「老奴遵命！」冯保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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