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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顺天府第一届吏员考试


第208章  顺天府第一届吏员考试

    「嘿!」

    钱长乐脚下发力,从一滩混著菜叶子和鱼肠的污水上一跃而过,稳稳落在地上。

    他看了看脚上的半旧布鞋,居然干干净净,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要是浸了水,这等天气呆在号舍里那就难受了。

    晾鞋吧,脚冷,不晾吧,还是脚冷,那叫一个折磨。

    而他身后,则是南城的菜市口大街。

    此处最怕下雨或如今这般冷不冷的时候。

    下雨自然不必多说,水漫金山。

    而半冷不冷之时也是难办。

    冬日一出来,冰棱化水,混杂著粪便、鱼肠、菜叶,在坑洼的土路上简直是三步一坑,五步一洼。不是常年在此行走之人,休想干干净净走出来。

    钱长乐找了块硬地,将鞋底烂泥略微搓了搓,又将两枚铜钱夹到了耳畔,这才迈步走向宣武门。

    入城人员繁多,这门税不是一个个交的,而是夹在耳朵上即可,守门官丁自会取走。然而今天却怪了事了,这官丁居然不拿?!

    钱长乐忍不住站住脚步,心中惊奇。

    那守门官白眼一翻,不耐烦道,「看什么看,速速进去,莫要在这阻路!」

    钱长乐往守门官脸上认真一看。

    嘿,面白,长脸,果然已经不是上次那个守门官了。

    钱长乐心中一乐,已经明白过来。

    一这是东厂,又开始做事了啊。

    新朝雅政,陛下亲令,凡入城贩卖小民,皆免门税。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前任守门官忍了个一个多月,终究又忍不住伸手了。

    一开始是拿点东西,后来不知不觉就又恢复了两文铜钱的旧例。

    钱长乐之前到顺天府衙报名时,便被训斥过一次,这次才如此自觉。

    然而啊————

    终究是逃不过东厂的耳目~

    钱长乐迈步入了宣武门,一条崭新平整的石板路出现在眼前。

    但放眼望去,不过也就五十多丈远,就又变成了烂泥地,那里大批的民夫正号子震天地挖著土方,热气腾腾。

    道路两旁的沟渠也还在施工当中,有一些工人挖了坑,埋了小树,正在盖土浇水。

    钱长乐摇了摇头,不去细看,就转身往东而去。

    对修路新政,他向来是不以为然的。

    宣武门大道,本来就宽阔齐整,何苦铺什么石板?

    几十万两银子砸下去,修修南城菜市口的烂泥地,或者免一免京畿的赋税都比这个好。

    这位圣君,固然是仁慈圣明,但实在是有些乱花钱了。

    钱长乐之所以往东而去,却是要去明时坊的贡院。

    是的,本次考试在贡院进行,和乡试,会试用的是同一个场地。

    实在是这个所谓的「顺天府第一届吏员考试」,报考人数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

    按上一期《大明时报》公布的结果,从十月二日开放报名到十月十日结束报名,短短九日,就有两千四百七十二名符合条件的人选报名了。

    这个规模甚至也超过了皇帝陛下本身的预料。

    原本定的吏部考选主办而已,最后改成了礼部主办,顺天府、吏部、司礼监协办的超大阵仗。

    至于为什么如此多人报名,那就全是《大明时报》的功劳了。

    若不是报纸上连续几期,连篇累牌,从各个方面论证吏员考选的重要性,描绘其福利、前程、意义,这事也不会引来如此大的轰动。

    报纸上陛下那话怎么说的来著?

    「纵观历朝改革,新政往往不坏于上,而坏于下,吏员上呈天命,下接生民,诚乃新政重中之重!」

    结果一通渲染下来,别说识字看报的,就连不识字的大爷,如今也能摇头晃脑地嘟囔几句「吏员乃新政根基」、「欲破人地之争,当先破吏员勾结」之类的话。

    若不是如此,他一个本来已打算去做商铺学徒的人,也不会又押后了十几天,专门来搏一搏这个机会。

    钱长乐刚刚拐过长安街,还没走上几步。

    「砰」的一声巨响,大道旁边那座夷人寺庙的大门,猛地被撞开,一道人影冲了出来。

    钱长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望了过去。

    却是一名身著绯红官袍的老者,面带怒容,匆匆而出。

    老者身后还跟著几名蓝眼睛、高鼻梁的夷人,正焦急地喊著什么保锣熊第之类的话。

    钱长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这身官服他却看得分明,那上面的孔雀补子,可是正三品的大臣才能穿的!

    那老者猛地一甩袖子,将各个夷人甩开,喝道:「掰扯这些又有何用,事若有遮,必有诡也!我徐光启自然能找到真相!这事你们瞒不了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夷人,怒气冲冲地便朝著钱长乐这边大步走来。

    这京中文官多如雨,钱长乐却只听过魏征阁老李国普、斩头侍郎霍维华等寥寥几人,根本不知道这劳什子徐光启是谁。  

    但眼见三品大臣怒气冲冲而来,他还是赶忙往道旁一让,躬身拱手道:「小子见过徐大人。」

    徐光启本是目不斜视,满心怒火地往前走,眼角余光扫见钱长乐的打扮,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儒衫上,脸上的怒气忽然收敛了些许。

    「来参加吏员考选的?」

    钱长乐赶忙答道:「是,小子乃宛平县纪百户庄人氏,今年十八,刚好符合条件。」

    徐光启点了点头,用力拍了拍钱长乐的肩膀:「好好考,用心考便是!圣君在上,国事大有可为!」

    「谢大人吉言!」钱长乐深深一躬。

    等他再直起身时,徐光启已经健步如飞,冲出去十余丈远了,只给他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这等作态,只把钱长乐看得是莫名其妙,回头看看那几个夷人,又看了看这位徐大人,过了片刻才迈开腿继续前行。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贡院那高大的牌坊终于遥遥在望。

    还未走近,鼎沸的人声便已传来。

    牌坊之外的空地上,已经排开了数十个长长的队列,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O

    今日吏员考试只做一件事,那便是验明正身,搜检入场。

    至于真正的考试,那是明天的事情了。

    钱长乐挑了个看起来人稍少的队列排了过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几个衣著光鲜的年轻人,簇拥著一个穿著绸缎、披著锦裘的富家公子。

    他们在队列中自成一圈,高声谈笑,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薛经世那篇陛下亲评的公文,我已然全部背下来了,绝无问题!」

    「那可是有数万字之多啊,王兄记性果然了得!」

    「这次的题目,我猜肯定有京师之弊」,跑不了的!」

    「听说这批新吏员,另立官册,晋升不受旧例所限,可是真的?」

    那富家公子笑道:「报上是这么说,但要说做到侍郎、尚书,非是人中龙凤,如何可能?」

    「不过,中人之姿,熬一熬,混个七品正途,应是不难。」

    「天下吏员为何贪鄙成风?不就是晋升无望,只能父死子承,盘剥乡里吗?」

    「这道理,《大明时报》上礼部侍郎温体仁的那封奏疏中,可是反复论证过的。」

    「这吏员晋升路,和著新政之风,应该还是会打开一些,只是不多罢了。」

    钱长乐听得如痴如醉,不自觉往前凑了凑来。

    他一个农家子弟,平日里能接触到的最了不得的人物便是里长和王夫子,何曾听过这等关乎朝政与前程的「内幕」?

    不说别的,如今京中必学的经世公文,他就只从大明时报上抄了最终刊发的奏疏版本。

    至于更高级的陛下亲评版,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文。

    「哪来的一股子煤烟味?」一个跟班模样的青年忽然掩住了鼻子,皱眉四下张望,目光最后落在了钱长乐身上。

    钱长乐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低头,下意识地用手掌遮住了胸口那块颜色稍显突兀的补丁,往后退了两步。

    永昌煤虽是价低,却总是有股刺鼻味道。

    兄长想他今日入城参考,昨夜特地烧了一块煤给他取暖。

    然而这味道,他自己不觉,却真是浸透到衣衫里了。

    那富家公子瞥了过来,倒还算客气,对跟班道:「休得无礼。」

    又转向钱长乐,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兄台,我这伴当口直,还望原谅则个。」

    「没什么,没什么。」钱长乐尴尬地摆著手,脸颊发烫,又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

    然而距离一远,各人所说便听不真切了。

    钱长乐这次再不敢凑近,只能隐约听到什么「巡捕营」、「住税」、「里甲编户」之类的零散词汇,心中遗憾至极。

    不知排了多久,昏昏欲睡间,终于轮到了他。

    检查远没有他想像中那般严苛。

    钱长乐曾听乡里农夫们说起过,举人老爷们的乡试会试,可是连谷道都要探查的。

    他为此还暗自忐忑了许久。

    可轮到他时,兵丁也只是将他的竹篮纸笔翻检一遍,又让他脱去外衣搜了搜身,便挥手放行。

    是乡人说错了,还是这吏员考试比乡试会试要宽松?

    那引路的小吏却不是直接带他过去,而是引到了一处僻静处,便公式化地开口:「上等号舍一两,中等号舍五钱,下等号舍一钱。」

    他瞥了眼钱长乐洗得发白的儒衫,贴心地给他挑了选项,「如何,一钱有吗?」

    钱长乐窘迫无比,将怀里所有的铜板都掏了出来。

    兄长所给20文,加上他自攒的8文,全捧在手心。

    他脸色涨得通红:「这位官爷,不知28文钱————可否————可否通融————

    那小吏瞥了一眼他手心那点可怜的铜钱,也不去接,只是叹口气道:「却不是爷为难你,这规矩自古如此,爷拿了钱也不是自用的,都是要与诸位大人分润的。」  

    「你这28文,不够就是不够,实在通融不得。」

    「一切都是照章办事啊,你他日要是侥幸中了,可也莫要为难我才是。」

    说罢,他径直将钱长乐领到了一排房最末尾处,将他名牌往号房上用力一钉,便自行离去了。

    没花钱的号舍是啥样的呢?

    大小倒是一样的,只是方位、条件会差一些就是了。

    这间号舍顶上缺了两个瓦片,隔壁又紧邻茅厕,一阵阵经年臭味席卷而来,端的是环境恶劣。

    钱长乐无奈叹气,将背著的木箱放下,拿出一卷竹帘挂在号房门口,勉强挡了一点臭味和冷风。

    他又掏出几捆稻草,站到桌案上,努力将空缺的瓦片填了填,顺便祈祷一下明日勿要下雨下雪才是。

    做完这些,他才跳下来,用袖子仔细擦拭了一遍满是灰尘的桌案,铺设好床褥,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

    一番忙活下来,这狭小的空间总算有了几分考场的模样,也让他心里踏实了些许。

    他卷起单薄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蜷缩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著体温一点点回升。

    等到身子稍稍暖和了些,他才摸出一袋炒米,就著冰冷的清水,一口口地默默吞咽。

    吃完炒米,天色已然彻底黑暗下来。

    惯例蜡烛是明日才会发放的,是故各个号房如今均是黑漆漆一片。

    隔壁号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远处是其他考生低低的交谈与背书声,偶尔还有巡夜兵丁的打更声,当然,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茅厕气味。

    钱长乐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明日会考什么?是《大明时报》上反复提及的「京师之弊」,还是那篇自己只抄了最终稿的「经世公文」?

    那些富家子弟所说的「巡捕营」、「住税」,又到底是什么章程?

    数术部分会考什么,会不会真是考里长所说的方田之法?

    经义部分呢?不会拿举人老爷的题目来考他们吧?

    钱长乐胡思乱想,毫无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陷入这没有结果的遐想之中。

    不知不觉,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恍惚间,他便睡了过去。

    此夜无梦,又似乎有梦。

    反正多年以后钱长乐是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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